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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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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迎春

“孫悟空,我前思後想,左思右想,都沒有想出來,我到底造過什麽孽,要讓你來這樣折磨我。”

土地含淚將從旁邊那棵大樹下十丈以下挖出來的一個木盒交到了孫悟空手裏。

“這是我在人間這麽多年棺材本,三千兩銀子啊……”

孫悟空打開盒子還沒查看,土地戀戀不舍地就伸手摸上了裏頭排列整齊閃閃發光的銀子。

“……還棺材本呢,你真是學凡人學糊塗了。咱們仙神死了魂飛魄散,這些身外之物要來幹嘛?再說,救人間水火是大功德,等此事辦完你還用得著銀子?早升官到天庭了。”

“……這倒也是。”

不在人間了還要人間的銀子作什麽使?

“手拿開,我要關蓋子了。”

土地幽怨地收回放在銀子上的右手,看著孫悟空叮囑道:“我已將全部身家給你了,你最好趕緊將林黛玉交代的事情做完取玉,香菱身上鱗片還在呢,再說宮裏頭又有那個大鬼,萬一追查到是你在地牢搗亂——總之,遲則生變。”

“知道了。林黛玉如今對我信賴有加,我看她也不像是個會賴賬的。等將人救完,自然我拿到通靈寶玉。”

土地猶豫片刻,臉上浮現擔憂之色:“那日從宮中出來之後,我仔細想了想。你真身不在西方,凡間成厲鬼的魂魄多了太多,那個大鬼功力不俗,這幾百年間我從未聽說,他又吃了那麽多魂魄,要真興風作浪起來,人間必然是一場大劫。”

孫悟空臉色也一下變得沈重起來。

土地不知道他真身被困天庭是被人設計,六耳獼猴和那個大鬼勾結,又剛好知道他被困之事,這大鬼功力增長,恰好借他不在西天的東風——世上能有這麽巧的事嗎?

“我會抓緊時間。”

天庭設下陷阱的仙並未想取他性命,既非尋仇,那麽……真正目的就是這段被困的時間。拖得越久,情形就會越不妙。

孫悟空將三千兩銀子交給了林黛玉,加上她帶的兩千多兩,一並私下給了賈迎春。

賈迎春籌齊五千兩銀子,給了賈赦,賈赦大喜過望,答應不將她嫁給孫紹祖,本以為此事就這麽揭過,豈料沒過半個月,賈迎春又找到了林黛玉,房間裏哭得昏天黑地。

第二日,林黛玉便謊稱身體抱恙,讓丫鬟去找了孫悟空來房間看病。

“你是說,賈赦沒將五千兩銀子給孫紹祖,拿去賭坊輸了精光?”孫悟空問

林黛玉點了點頭。

孫悟空想了想又道:“輸給了誰?”

“孫紹祖。”

“如今賈赦已經將她簽好契抵債過去,過不多久就要嫁去孫家了。”

來來回回,賠進去五千兩銀子,人卻還是沒留住。

“這賭局恐怕有問題。”

“契已經簽好,縱然有問題,你我又能做得了什麽?”

賈迎春是賈家的女兒,她要是逃婚,不僅是給孫紹祖難堪,更是給賈家丟面子。再則,她一個弱女子,逃是簡單,逃出之後,又要做什麽營生?後半輩子,又要如何自處?

孫悟空和林黛玉商量許久,沒商量出什麽辦法,只眼睜睜看著賈迎春嫁給了孫紹祖。再過了幾月,賈迎春回了娘家探親,講起在孫家種種,哭得淚流不止。

林黛玉將賈迎春帶回屋中,喚來孫悟空給她看傷。

孫悟空進了屋,林黛玉便隨便找個借口將屋內伺候的丫鬟統統遣走,門窗封上。三人都坐在了桌前。

賈迎春不知道孫悟空跟林黛玉之間關系,只當他是個大夫,尚有一些害怕,念叨著什麽不便,林黛玉便道:

“你放心,此事他不會對外跟人講的——其實你在孫家的事,幾回探親我都曾聽說,家中幾個姐姐妹妹都為你嘆息,卻插手不上。”

說到這裏,她嘆了一口氣,眼中噙淚。

賈迎春頃刻淚如雨下:“我爹對我視而不見,稱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叫我不要在外面聲張此事,壞了賈府的名聲。爹娘不管,祖母也不管了,至於鳳姐——罷了,我一個人都沒得盼。”

“這孫紹祖承賈府恩情才至如今風光,卻敢這樣對待你,當真忘恩負義,可惡至極!”

賈迎春聽林黛玉為她打抱不平,眼淚流得更快,講起了在孫家遭遇。她本來是個性子木訥、脾氣乖順的人,此刻講起嫁過去之後孫紹祖惡性,卻竟然手腳發抖,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

林黛玉趕緊將她扶住,這才看向孫悟空,道:“你先別急,讓孫大夫給你看看傷。”

賈迎春這才將註意放在孫悟空身上,她扒開身上袖子,觸目驚心都是淤痕,孫悟空伸手給她把脈,發現她身子氣血兩虧,虛弱了不知道多久,他只是略通岐黃之術,這樣的慢病沒什麽醫治的經驗,從藥箱裏掏出幾根人參當歸——都是土地攢下的寶貝,讓賈迎春帶回去吃。

許多慢病都是心病,他本想叮囑賈迎春放下心中郁結,想了想,又覺得沒覺得這個必要,只道:

“小姐身子沒什麽大問題,平日可以找點感興趣的事情,免教思量太多閑事。”

開完藥,林黛玉沖孫悟空點點頭,又不動聲響地在桌上用袖子掩蓋著扣了三聲。孫悟空沖她也微微點了點頭,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等到三更,所有人睡下,他又翻窗進了林黛玉屋子。

林黛玉聽見動靜,立馬從床上翻身起來——她本來就是假睡,衣裳都沒脫呢,就等著孫悟空進來。孫悟空進了房間,輕車熟路點亮油燈,油燈將整個屋子照得昏暗,孫悟空躲到了靠床一邊,床幃攏進來剛好能擋住他的影子,免得外面有人起夜,覺得這裏有什麽端倪。

“你找我過來,是有什麽事?”孫悟空道。

“賈迎春判詞最後一句是‘一載赴黃粱’,太虛幻境中她那一幅畫是狼在後頭追趕,她嫁過去沒多久,孫紹祖已經敢這樣對待她,我看她身上傷痕,竟然比在賈府犯了大錯受王熙鳳教訓的丫鬟傷得還重,我從前沒有預計到——”林黛玉看著孫悟空,眼中冷色一閃,“她並非是突然死的,而是被活活折磨致死。雖木已成舟,我卻仍然無法袖手旁觀。”

“你……想怎麽做?”

“我想來想去,賈迎春之禍,分明罪魁禍首是孫紹祖,先前你我二人謀劃,都放在那五千兩債上。實則與債無關,而是孫紹祖其人,該死。”

孫悟空怔了片刻,道:“你想殺孫紹祖?”

殺了孫紹祖,自然沒有人敢再對賈迎春做什麽,只是殺人——在孫悟空印象中,林黛玉一個弱質女流,從前對著賈寶玉三兩句不合就生氣掉眼淚,今日卻有為何會有這樣想法?

“這死局便是,要麽孫紹祖死,要麽迎春死。我既已知他會犯下這樣罪狀,為何不先動手?”林黛玉道,“殺人是大罪,可死他一個人壞人,卻能救一個好人,我能掌這因果,不管不顧,任由迎春送命,只為全我自己心中道貌岸然的良知,豈非跟他成了一樣的人?”

打打殺殺對孫悟空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從前西天取經時也懲治過不少惡霸,殺一個惡貫滿盈之人,對他沒什麽波瀾——只要瞞著土地,不然他又該吵吵鬧鬧說他擾亂了人間秩序。

“你能殺人嗎?”林黛玉問。

這個問題問得有一些奇怪,她要是想讓他去殺孫紹祖,應當說能不能答應,而不是問他能不能殺人,這話聽起來,好像是他需要什麽準許——

“你先前說你是為修煉成仙,”林黛玉道,“你殺了人,會誤了修行嗎?”

孫悟空皺了皺眉頭。

從前胡亂謅的,還真被她當成了回事。

林黛玉見孫悟空不說話,以為他是為難,又道:“若是不行,便去雇個殺手,或者綠林好漢。我這還有些首飾能當——”

她說著便站起了身,走到房間一個高櫃面前,打開左邊的那扇木板,從裏頭掏出一個盒子,打開盒子,裏頭裝著各式各樣的首飾,瑪瑙、珍珠、金玉,簪子、釵子、耳環,東西不算多,但品相都好,價值不菲。

“你幫我把這些首飾當了,找個能辦事的,將孫紹祖給殺了。我想,這方才是真正的清凈。”

林黛玉走到孫悟空身邊將盒子推給他,孫悟空伸手又推了回去。

“我幫你去辦。不費銀子。”

稍有些冰涼的指尖觸到了林黛玉的手指,她不由自主地松了掌著木盒的手掌,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擡起頭,氤氳的燭火之中,見孫悟空眉目如畫,眼眸琳瑯生光。

恍惚間,她覺得,好像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曾經見過一雙一模一樣的眸子。

——“你要記得,你還欠我一萬功德呢,等你回來,就算是要做佛,也要先把債還清。”

——“我不要當佛,當佛太無聊了。我要回我的花果山,自由自在。”

塵煙之中,有一個驚慌失措的背影,一點一點,契而不舍地蹲在地上,滿手被石子兒割破的細密傷口,仍然一意孤行搬動著山下巨石。

——“孫小黃,孫小黃!你怎麽可以死得這麽簡單,太上老君的八卦爐都沒有把你煉死,你死得這麽簡單,叫玉帝和佛祖的面子往哪兒擱……”

孫悟空看著兩眼失神,眼眶突然之間蒙上一起霧氣的林黛玉,疑惑地將手伸在她面前一晃。

“你怎麽了?”

“哐當”。

手中抱著的首飾盒子砸在地上,瑪瑙、珍珠、金玉做的簪子、釵子、耳環統統倒在地上,如一碗被打翻的八寶粥,碗口吐了一半,另一半纏綿不舍留在碗中,幸好,還能看得出個全樣。

孫悟空蹲下身給林黛玉將首飾撿起,除了一個鐲子有了裂痕,其餘飾品都完好無損。

林黛玉終於從怔楞中清醒,眼角莫名掉下一滴眼淚,砸在手背上,已經被風吹涼。

她接過孫悟空遞過來的首飾盒,放在床上。

“沒什麽……”林黛玉晃了晃腦袋,想起剛才孫悟空所說,又道,“你去殺孫紹祖,一定註意安全。最好是下毒——查不到你身上最好……”

孫悟空跟林黛玉商議了許多細節,半個時辰之後,回到了自己住處歇息。

第二日,他借口外出購買藥材,出了賈府。

走了沒有兩步,賈府外墻之下,突然拱起好大一塊黃土,一片白光過後,一個白胡子老頭從黃土裏頭急匆匆鉆了出來。

“孫悟空!你又要去哪裏?”土地跑到孫悟空身邊,“你要買什麽藥材?你的藥材都是我給你弄的。說,你到底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林黛玉房間了?你們兩個商議了什麽?”

竟然被他發現了。

“你這麽大聲幹嘛,生怕招不來人是嗎?”孫悟空張頭看了看,幸好這處空曠,加上他出門得早,沒有人經過,“我出門辦點事。”

“你要辦什麽事?”土地瞇了瞇眼睛,繞到孫悟空身前的位置,指著他一臉懷疑,“你要辦事,從來都先指揮我去給你跑腿!你這樣躲著我,定然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土地低下頭,兩個眼珠子轉得飛快,很快,他醍醐灌頂一般擡起頭,神情震驚。

“昨天賈迎春回府,林黛玉叫你過去給賈迎春看傷,她先前找你,也無非是想讓賈迎春擺脫孫紹祖——你要去孫家鬧事?!”

“你不會要去孫家把他拎出來打一頓吧?我告訴你啊,你要將此事鬧得大了,你現在這個身份不好收場,要是賈府追究起來,我怕你直接被掃地出門。”

“孫悟空,孫大聖,你不會以為京城是你以前取經路過的窮鄉僻壤啊,這裏是天子腳下,講王法的!”

孫悟空掏了掏耳朵,將矮了他半個頭的土地攬到肩頭,聲音壓低。

“不是去鬧事,是去殺人。”

土地瞪大雙眼,還沒反應過來,孫悟空就已經松開壓在他肩頭的手,大步流星向前了。土地楞了一陣,趕緊追了上去,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孫悟空沒說話。

土地跟著他身後亦步亦趨,走過了兩條街,等已經能看見孫家的宅子時,終於拉著他開口了。

“其實,你殺了他,倒也不失為個好辦法……”

孫悟空轉過頭,看見土地一臉認真。

“我看,找個什麽下毒的法子,讓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別鬧什麽事出來,賈迎春也救了,你也方便脫身。林黛玉那裏有了交代,不定你馬上就能拿回通靈寶玉,救人間於水火,孫紹祖一條命,跟人間安定比起來,不足一提,這壞胚子,我早看不慣他了——”

“當然,這件事我還是不便摻合,等你辦完事從孫家回來,再來找我出來。我跟你不一樣,我現在還是個神仙呢,我不能殺人的……”

土地正臉朝前往後倒走了幾步,轉過身,準備溜之大吉,跑了沒一陣,突然感覺肩頭被人扣住了。

轉過頭,孫悟空在他身後一臉思索神色。

“我想了想,去藥房買藥容易被人查到。你去給我撿一點毒藥過來。”

身為一方土地,能掉到地上的東西都在他掌控範圍之內,什麽毒藥靈藥,對他而言,沒有一點稀奇。從古至今,只要是說得上名的毒藥,甚至皇帝都找不到,在他這裏都能找見。

孫悟空很順利挑了點有毒的藥材混合制了味毒,白天打探了地形,等晚上讓土地帶著自己遁地來到了孫紹祖家。

夜色深沈,土地將孫悟空送完,約定等過一刻鐘再來接他——給自己制造不在場的證明,孫悟空覺得好笑,但也懶得多說什麽,答應下來。等土地從地上消失,孫悟空輕而易舉溜進了孫紹祖房間,將毒藥下在了他的酒壺之中。

第二日,孫紹祖死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賈府的丫鬟下人最愛背後議事,消息出來,很快傳到大觀園中。賈迎春還正在賈府之中探親,丈夫就在家中死了,就這麽成了個寡婦。

眾人一頓將她安慰,又將她送回了孫家,要她去孫家打理後事。

夜裏,孫悟空又去了林黛玉屋中跟她碰頭。

“你動作倒是迅速。”林黛玉道,“我本以為你還要計劃些時日,沒想到今天他就死了。”

“沒什麽需要計劃的。你沒告訴賈迎春此事是你手筆吧?”

“沒有。”林黛玉搖了搖頭,“她是半個呆子。我怕她跟她講了,到時候官府上門,或者家裏其他長輩逼問,一下亂了陣腳,講出去實話。”

孫悟空點了點頭。論看人,林黛玉有兩把刷子。她從來算計得周全。

“秦可卿和寶釵已死,王熙鳳救無可救,賈元春在宮中——我卻沒那通天之能,迎春判詞是出家為尼,探春——‘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裏東風一夢遙①’似乎是要遠嫁別處,如今尚且看不出什麽苗頭。”

林黛玉眉頭緊鎖,“除十二金釵之外,我今日見了香菱,看她處境似乎不妙。”

“如何不妙?”

“我牽她手腕時,發現她躲了一下,似乎是疼著的。我觀察一陣,發現她走路似乎也不便,像是傷著了腿,她被薛蟠打罵的傳言我已聽過幾次。前陣子,我聽下人說,夏金桂從枕頭底下搜出過帶咒的紙人兒,講是香菱害的她,薛蟠便又打了她。”

“斷不可能。我……”孫悟空本想說從前跟著敖應跟香菱打過交道,還看見過夏金桂致使的下人給香菱下藥,想了想,改了個口,“我認為她不像是那樣心計狠辣之人。”

林黛玉緩緩點了點頭。

“夏金桂跋扈,我早有耳聞。但這地方不講什麽道理,再則這大觀園看似一家,其實是各分各家,各自管各自,旁人都插不上手。香菱是小,夏金桂和薛蟠要治她,她又如何能逃?”

“你想怎麽做?”

“我不知道。殺了夏金桂和薛蟠?”林黛玉自嘲地輕輕搖頭,“必然不可能。最好辦法就是薛蟠休了香菱,否則她永無寧日。但這樣辦法,先不提可行與否,香菱是否願意,又是否能再找一個待她好的良家,依然成謎,至少跟著薛蟠,她尚吃穿不愁。”

“我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我想你幫忙看著香菱,必要時候,幫她一把。夏金桂其人,我聽過她許多荒唐之事,也是個心狠之人,王熙鳳能因妒逼死尤二姐,她未必不會逼死香菱。”

孫悟空答應下來,轉身翻出了窗戶。

夜色寂寥,他看著這月光之中風光氣派不改的榮國府,心中驀然生出一種沈重如大山壓頂的疲累。

身而為人,受制的不是刀槍棍棒,而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顧慮。

在天上看眾生,不論富貴公子,還是走卒凡夫,除了那身衣裳,似乎沒有任何差別,輪回轉世,也不過是一樣要過奈何橋的鬼。但當真正跳進人世,方才知道,不是武功蓋世就能為所欲為。

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樣幸運,生得無拘,自在灑脫。

凡人,就是忍過一日又一日,因一點沒有任何保證的盼頭繼續活著,等那一點盼頭也沒了,就會萬念俱灰,舍了肉身再入輪回。輪回之後,又是一日覆一日,江山更替,白骨埋了又有新骨,這人間的萬裏沃土,繁華富麗,乍一看,人人穿梭其間,都是生機勃勃,於是皇帝便可以說,海晏河清,升平之世。

可這塵世太大,人就變得渺小。如五指山下的螞蟻,風吹草動,都能將其改了軌跡,上一步是世外桃源,下一步就是懸崖峭壁。沒人能保證解脫。

也有許多人,熬不過這海晏河清,升平之世。

神仙命薄寥寥幾筆,凡人就要踉踉蹌蹌顛沛辛勞一輩子。

神仙站得太高,他們只看見輪回,看見因果。他當初認為,拿了林黛玉的玉,送她再入輪回罷了。可是世上分明不會再有林黛玉了。她生作如此,是因她父是林如海,官宦之家飽讀詩書,又離家千裏來到賈府,寄人籬下,一雙慧眼看盡是非。少了任何一件,都不會再是這樣一個人。

史書翻了多少頁,輪回多少英雄豪傑,也從沒有任何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他要拿了玉,世上便再不會有林黛玉。

孫悟空轉過頭,站在窗口看林黛玉黑下去的屋子一眼。良久,轉過身,邁入了夜色。

可是有些事,他又不得不去做。即便他知道人之不易。他也不是人。

他是神佛。

他註定要犯神佛之錯,做神佛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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